冬天里的一天,镇上来了马戏团。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去看表演去了。我急得直哭。后来我妈终于给了我五块钱,我捏着钱,流着泪,向阿訇坟那边跑,马戏团的大帐篷就支在那里的空地上。就这样,到底还是看了半场表演。
那天一大早的时候,两辆整整齐齐码着钢架、帆布、各式各样的箱子,外加睡眼惺忪的十几个人的东风“141”卡车停在我家裁缝店门口。我正蹲在门口刷牙,一边刷一边对这车做着各种判断。车牌照上标着“皖”字,不知这些安徽人来喀吾图这个鬼都不过路的地方干什么。
直到中午,准确的消息才传来:马戏班要在这里表演了!原来那辆车上载着的是整个马戏团的道具、家私还有演员。我们都非常高兴,早早地就跑到乡政府去打听演出的时间。
其实在口内,各种各样的马戏团班子我也看多了——当然,只是趴在帐篷或围栏外面的缝隙上吃力地看。或是根据入场处挂着的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声音里想像里面正进行的节目。那时候我还小,家里人决对不会在这些方面的消费上对我进行一分钱的投资。再说我家也不富裕。但不管什么说,马戏团的那一套套把戏,久了还是清楚一些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台入口处那些凶巴巴的,穿着黄澄澄的袍子,蹩脚地冒充少林寺和尚的光头们。或者是一些上了年龄的江湖美女在三九大冷天都敢不穿裤子,站在大喇叭旁边左摇右晃。还有就是我妈告诉我的(她那次居然瞒着我们一个人悄悄地去看马戏,让人一直恨到现在……)——长着人头的大蟒蛇和三条腿的鸡,两条尾巴的狗——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嘛,简直把掏钱的人当猴儿耍。
总之,马戏就那么回事吧,它最让人兴奋的地方就是有着数不清的破绽,可以让人去一一戳穿,让人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似的。
所以,在这个马戏团的帐篷还在搭建中时,我就跑遍了左邻右舍,四处散布闲话,断言这个马戏团一定很不咋的。并举了好多例子,完了又说:“各种各样的马戏团班子我见多了——到处都一样的……”——于是所有人都可佩服我了——“原来是这样啊,裁缝家的丫头什么都知道啊……”
但是,尽管他们这么相信我,还是忍不住诱惑,都想亲自再去看一看——包括我自己在内,“见得多”是一回事,好奇心又是一回事嘛!于是他们就开始笑话我了。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冬天多没意思啊……
可是我妈太狠心了,和十年前根本没什么不同,还是不让我去。所以我就哭了。所以一直等到马戏表演了将近一半才入场。
当时正在表演“大变活人”。
百十个观众席在入口处这边坐着,呈弯月形,占了整个帐篷的二分之一还多,大家都很安静有礼,穿得也都很整齐——何止整齐而已!简直是太正式了,太隆重了。同参加任何一次传统盛会一般郑重,这对于表演者,不知是不是一种极大尊重——有的老太太还带上了节日时才用的白色的面罩,老头儿们则清一色的狼皮缎帽。小孩子们的绣花帽上一律插上了翘得高高的鹰翎毛,害得我坐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