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也要盖新房子了。而且这回要盖的话肯定是最正规、最整齐的那种——要坚决与桥头那几间千疮百孔、打满补丁的土块匣子不一样。于是就花钱雇人盖,自己再不插手。
房子盖好后,我们全家出动,泡了二十公斤石灰,把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甚至围墙内外,全都刷得白白的。远远看去,白得耀眼,甩开周围邻居们那些死眉烂眼的旧房子,一下子就跳到视线里了。
结果好景不长,刚住进去的第二个礼拜就发了洪水,房子给泥水冲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远远看去,就像已经住了三四十年的房子一样,被邻居那些仍旧整整齐齐、有棱有角的房子远远甩开,萎靡地蜷在最最后面。
——到处垮的垮,蚀的蚀,毁得一踏糊涂。墙皮大块大块地垮了下来,露出了码在里面的土块,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大缝。我妈气坏了,囔囔着说要和盖房子的刘全德打官司:“……最起码,你抹墙泥得拌点麦杆茬子吧?这算什么事啊?欺负我们不懂吗?……”
由于我们家木头准备得不够,缺根合适的大梁,所以不能盖那种“人”字形屋脊的房子,只能盖“半边倒”的。就是前墙高,后墙矮,屋顶朝后斜下去的那种。
结果,那个斜屋顶的坡度刘全德没给我们弄出来,使房子看上去跟火柴盒似的,方方正正。而且连个屋檐子也没给装,秃头秃脑,又呆又蠢。一下雨,水就顺着墙头爽快地流,冲出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儿,挂在四面墙上,跟披着一圈刘海似的。
打围墙雇的是艾尔卡,倒还算负责,得承认,后来围墙被大水冲成那样,主要原因还在于我家地势选得不好。至于盖房子的刘全德父子,就绝对不可原谅了:就这水平,也好意思出来揽活儿混饭?
在三年前我们就听说了南面沿乌伦古河一带要修公路了,它将横贯整个东戈壁。在那里会有好多牧业定居点,是牧业转场的必经之地。
在我们新疆,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交通搞好了,人就会多起来,生意就有希望。于是我们到处打听这条公路会通过哪些地方,并在一年之后做出决定,永远离开了桥头,拿出所有的钱在阿克哈拉买了两间当地村政府保证将来新公路一定会路过其门口的门面房。但又是一年过去了,公路的事仍没有动静。像是梦中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样,我们明白了一切又什么也不明白。
阿克哈啦虽然不是我们去过的最为偏远封闭之处,却是最难以接近、最难以熟悉的地方。这里没有森林,没有大片的草原,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没有像样一点的农田,一出门就是荒野和黑压压的蚊蝇。但是,又不能说这是一个缺乏生气的地方,因为只有这种地方才会把所有生命的生气完全显露出来——逼迫一般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