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进城看到补鞋子生意怪好,也想干。可别人说干这行得先当徒弟,得跟师学一年。她一天也不愿意跟,说:“那有什么好学的,看一看就会了呗!”于是跑到乌鲁木齐把补鞋的全套工具搬回了家,往那儿一放一整个冬天,没法启动──她嫌人家鞋子臭。
还是我叔叔厉害,他不怕鞋臭。而且他是真正的无师自通,在把我们全家人的每一双鞋都钉上掌子后,就自认实践到位、功夫到家了,于是张罗张罗领了执照开了张。可怜的老乡们不明真相,看他头发白得挺多,以为是口内来的老师傅,对他信任得不得了。纷纷把鞋子送来供他练习,摸索经验。看他煞有介事给那儿丁丁当当又敲又砸,一点都不敢怀疑。于是这么混了一个多月,零花钱赚了几个不说,对补鞋还真摸索出了那么一套经验来。于是我妈又踌躇满志准备去乌鲁木齐再给他买一批皮渣,鞋跟、鞋底、线掌……回来,要像模像样大干一场。她想让我提货,我才不干呢!一个女孩子家,背上扛一个破麻袋,左手拎一串鞋子,脖子上还挂几卷麻线,走在乌鲁木齐大街上的话,未免有些……反正我一开始就反对补鞋子,嫌丢人。
而在叔叔,最丢人的莫过于别人拿来返修。好在这个村子民风淳朴,就算你干得再不令人满意,他们也不好意思明说,照样谢了又谢,悄悄拿回家自己想法子修改去了。哪怕是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的某些作品,也能被面不改色地穿走。
至于第二丢人的,则是手脚太慢──这个也不知被我们唠叨过多少遍了,可就是没法提速。要知道我们都是急性子的人,眼瞅着他老人家左手捏着鞋子,右手持锥子,抖啊抖啊抖啊,瞄半天终于瞄准了,修表似地将锥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扎进皮子,在皮子另一面摸索半天才准确地套上底线,然后再修表似地颤着手指从皮面上钩过线来,拉拉紧,拽了又拽,精细地把线圈扩大到合适的半径,再颤悠悠把锥尖瞄准线圈,抖啊抖啊抖啊地伸进去,这边把面线抖啊抖啊抖啊地套上,再抖啊抖啊抖啊拉进底线线圈……一不小心手一歪,线滑了出来,只好重新抖啊抖啊瞄准线圈……我们在旁边看得简直急得没办法!有一次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抢过鞋子,干净利索地作了个示范,三下五除二就系上了一针,然后又快快扔了东西跑去洗手。老实说她要是干这一行保准是个人才。
推开我家商店门一看,满房子尽是拎着破鞋子靠在柜台上等着补的人。聊天的聊天,喝啤酒的喝啤酒,奶孩子的奶孩子。补的人不慌不忙,等的人也是如此。
但是要不急都不急,要急呀,赶巧都急到一块去了──这个急着要上班,光一只脚跳着蹦子不停地看表;那个急着赶车,一会儿出去探头看一眼,高喊:“再等十分钟!”还有几个急着要六点之前往上山赶,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怕天黑了看不到路。这个叫,那个喊,纷纷把自己臭鞋子往叔叔鼻子前面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