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的果实：是苦还是甜？

2001-05-30

最近有消息说，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规划在若干年以后把城市常住总人口控制在1600万。即便如此，上海也还是世界上三个最大的城市之一。上海的这个计划，与其说是在控制人口，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通过控制人口数量的办法来保护日益紧张的住宅系统、交通系统、治安系统、供应系统和就业系统。其实，面临“上海问题"的城市，在国内还有许多，前不久公布的全国人口普查关于地区人口分布的结果，应该让感觉到中国的许多城市事实上快要被不断涌入的人群弄得东歪西倒了。

这就是日下被很多人所憧憬的城市化之果实之一。一些学者在向我们的政府官员和老百姓介绍城市化的理论和西方的城市化。根据他们的理解，随着中国经济进入高增长的中期阶段，城市化的步伐将大大加快。有些学者研究了中国的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关系和中国城市管理体制的现状以后，得出了一些悲观的结论说，中国在现在和未来恐怕不是能不能城市化的问题，而是被过度城市化的洪水淹没的问题。

知道一些中国城市现状的人不会认为这种结论是危言耸听，关于中国城市发展战略方针也很早就提了出来，里面就有控制发展大城市、积极发展小城市之类的内容。这是很要害的方针。

要把这些方针转化为政策，并使政策得到落实，我认为，还要对城市化问题本身形成更深入的认识。

城市化，可以从很多方面来理解其含义。大家想得最多的就是，城市不断扩大，在地域上不断扩大，在人口规模上不断扩大。这只是问题的表面，更内在的问题是，这种扩大会在两个重要方面与我们的农村发生关系，这首先伴生出来的是许多物理上的变化，而物理上的变化总是会牵带出经济社会文化后果的。城市化的关键是，这种牵带是不是顺其自然，是不是平滑，是不是如意。

北京的城区面积在扩大，四环路还没有完全修好，五环的设想已经提到桌面上来了，这就要占据原来属于农村的土地；如今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城镇之间漂亮而齐整的公路，就是城市伸向农村的手。农地被铺上了水泥地，这本身说不上是进步还是倒退，但城市向农村的侵袭，带给农村的是什么？那就有讲究了。目前情况看，许多城市的土地上的扩张，或是依照市场的力量或是依照行政的力量，牵带出产业结构的调整，一些传统的农业被现代加工业、制造业和服务业所取代。广东的东莞已经由原来的良田千顷演化为企业千座，因为台商云集而成为新兴的工业城市。类似的故事，在目下中国的许多城市都有。但也有一些地方因为各种原因，在演化过程中往往发生冲突，或者延误了城市化进程，或者令城市化付出很大的代价而至今难有理想的收益。一般来说，我国东部地区，这种演化大致度过了不顺利的时期，而中西部地区还处在不顺利时期。

城市扩大的另一个物理变化是人口的增加，显然，这些增加人口主要来自于农村。而在人口的地域性流动过程中，不管是东部地区还是中西部地区，都还处在演化的不顺利时期，中国本来就是以人多（尤其是以农民多）而著称于世的，现在难就难在如何对付人。一系列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问题层出不穷。大量的资料表明，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均以找工作为主要目的，而城市本身在职业岗位的总量和结构上均有很大的问题，弄得进城农民每每难以如愿。城市的产业结构调整和体制改革不断在挤出一些人，农民要想涌入进去，谈何容易。近年来，在一些主要的沿海城市，从农民进城后到找到工作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在无业情况下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产生焦虑，产生无望之情之感。接下来的问题就带有很大的冲突了。在上海、北京、广州等大城市，几年下来，被捕获的犯罪者中，来自农村的占据了60％以上。这好象应了19世纪一些西方社会学家的说法：城市成了罪犯的“制造机器"。这只是严重后果之一。交通拥挤、环境卫生水平下降等，也在逐步加重一些城市的头疼病。更加难办的是，城市间城市人与农村人之间在认知上、行为上和感情上显现出巨大的隔膜。农民要是不进城，这样的隔膜还无从有机会显露出来。这样的文化后果，被几乎所有的城市人和农村人意识到了，但是，尚没有什么招数来消解它。

城市化就是一个把城乡关系从物理移动演化为经济社会和文化冲突的过程。至少在目前，我们在物理层面上做得还算可以，但在经济社会文化层面上所做的，实在不敢恭维。

真正令人困惑的问题还很少有人指出过――城市化还有一个层面的含义是城市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远在上述物理移动发生之前就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到农村里去，这样的渠道主要有教育、大众传媒，农村人因此在挪动脚步进入城市之前就知晓了城市的模样和一些观念。从理论上说，这种传播应该有利于优化城市化在经济社会文化上后果。但事实上，往往相反。一些农村人通过媒体了解了城乡之间的天壤之别，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们从中获取了新的人生启迪，特别是经济成功的基本观念，而当其进入城市以后又被活生生地陷于难以为生的境地或陷于被看不起的境地。在一个对城市生活和观念一无所知的麻木者可能会有惊人的忍受努力，而一个知晓了城市生活并把握城市人经济成功的观念的初步觉醒的农民，在心理上会感受到什么样的冲击呢？当周围少有人对其施以适当的约束、少有人告知其行为规范的时候，这样的冲击会引发出其什么样的行为选择，是可想而知的。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办法能够把通过电视画面传到农村的信息绝对有保障地转化为打造合格的城市新人的手段。这是我们要做的。很少有人把这一点与城市化问题联系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享受城市化带来的种种果实的同时，没有少品尝其苦涩的味道。说到底，我们还没有学会把城市化的物理原理与经济社会文化原理好好地结合在一起。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 陆建华来源：中国信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