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家的商店主要就是卖食品和酒,房中间还摆了方桌和条凳,大大为其提供了方便。我呢,简直就是在酒鬼丛中长大的,当我在这边背“离离原上草”时,他们就在那边打着拍子跳舞,高歌“玛丽亚!” 直到现在,一看到或是想到“离离原上草”这诗,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玛丽亚!”
那些人喝起酒来,天啦,怎么说呢?每次都是成箱成箱地买的,一喝一整天,赶都赶不走,赶走了就聚在我家门口空地围成圆圈喝。喝多了便就地 “卸包袱”。这些人没脸没皮的,转个身就尿,若是在冬天,我家门口靠墙根的雪堆一长溜黄印,一直排到街道拐弯的地方,让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八九岁的我常常躲在柜台后惊奇地观察他们──他们用手指甲盖生生抠开酒瓶盖而不用启子;他们一边神侃一边“神饮”,根本用不着互相劝;他们一见熟人路过,群起而攻之,不逼着人家掏一瓶酒钱不放人走;他们向我讨一截棉线用来分割剥好的茶叶蛋,无论醉得多么厉害也能分极均匀;他们唱到一定时候就开始打架,打完了就抱到一起哭,互相道歉,再继续唱,喝多了又打……
没完没了没有原因地一一例数酒鬼们的事迹,实在没什么意义。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些人有什么吸引着我。我并不会喝酒,喝也只会像喝一切液体那样往肚子里灌。酒不能给我任何可以称之为“乐趣”的东西,最好的酒和最差的酒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都辣得要死,直呛鼻子,一杯下肚,只能嘴呼吸,而且舌头又麻又胀,平搁在嘴里,由下巴托着,好象是别人的一样令人难受。
我妈能喝,并且好像深谙个中趣味。平时吃饭,没什么好菜也会自斟自酌来两杯,兴致一来便大谈阔谈口内酒和本地酒的差距细别,我们一家在旁边悄悄听着,一句嘴也插不上,后来我男朋友悄悄对我说“你妈真是酒囊饭袋……”
我一直想象一种感觉──“醉”。好多人说话写文章不打草稿,动不动就“醉了”,听首歌也“醉”,甜言蜜语也“醉”,良辰美景也“醉”,甚至被美女看一眼也都快“醉”得不行了。据我理解,真正懂“醉”的人首先应该懂得酒,否则只能像我号人一样,在种种美好的事物前充其量只能说被感动了一下而已。
真的,我曾见过那么多的真正醉了的人啊,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我努力想像那时他们的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的颠覆,一切都在剧烈晃动,万物狂欢。而他反应迟钝,他意识中的所有“灵锐”啊“敏”感啊一定已经离开了他并远远越过他,进入到天堂中去了,那天堂里的一切他显然感觉到了,他突然跌倒在地,迟钝地摸索起身,嘴嘟囔着遥远的事情,抬起头来,瞳孔深处一片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