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桥梁具有的联结两岸的沟通功能,它的象征性在许多民族中,还被自然地引申到男女两性之间,用来表示人类的爱情、婚姻以及性的交涉等。比如,在我们的日常口语里,常常把帮助男女相识、相交之事,称作“牵线搭桥”,这种说法或有关的观念,其实在各族和各地民间,都是很普及的。桥既然是人际交往的媒体,那么,它在构成或表达男女两性之间的交涉及其相关事象的象征或隐喻方面的价值。实在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桥会男女
桥会男女,这在中国古典文学和俗文学里,都是被反复咏唱的主题。早在《诗经》里,就已经形成了桥会男女的隐喻,在后来的历史中,这个隐喻一直存在并被反复不断地演义着。说起来,桥会男女原本就有很多层意思,或者说原本就有若干个基本的主题。
广西罗城一带的仫佬族,若有久婚不育者,就会被认为是由于夫妻俩婚前风流不够,故应该去补做风流。于是,夫妻二人各约一位同性伙伴,男女之间相互重新“走坡”,从邀歌、定情到交换信物,一切从头再来一遍。颇有深意的是,人们将此种补做风流的祈嗣方法叫做“添花架桥”。当然,师公在他们重新风流一番之后,也要在这对夫妻房门上,真的架设一座“花桥”,以表示诚心诚意地栽花接种。这是由桥的祈嗣功能,追溯到了桥与男女风流间的关系。
黔西南二月二敬桥节时,不仅时兴修桥补路,还时兴在这天礼送已婚,但尚未“坐家”的姑娘去夫家落户。同时,家家在这天都要煮许多红蛋,作为送客的礼物。
贵州台江苗语中,女孩的名字经常是河、水、川,男孩的名字则多为桥。这其间的隐喻关系是,男女间的交通比如婚姻、性爱等,犹如桥架于河水之上。西藏的门巴人若梦见正在架桥,他们就相信可以娶到儿媳妇或女婿;若梦见桥断,则认为不会娶到或者就要离异。?桥既然是男女结合的象征,那么,桥断自然就意味着离异。
韩国汉城过去有一座“孝?不孝桥”,据闵周冕《东京杂记》载,世传新罗有七子之母,与河对岸一人有私,夜间伺她儿子睡后,过往奔之。她儿子相谓曰,母涉水夜行,于子心中不安,结果儿子们合力为母亲架起了这座方便之桥。母亲最后惭愧而止,与对岸的私塾先生中断了关系。桥在这里是对私通的一种宽容和方便。记得苏童有一篇小说,名字叫做《南方的堕落》,其中描绘的那座“和尚桥”的故事,与这里的私通之桥及宽容之桥,情节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云南丽江也有一座据说是缘起于私奔的桥,即位于金沙江上的“金龙桥”。根据《光绪丽江府志稿》的记载,这座“古井里渡”的铁索桥,最初是由郡绅总兵蒋宗汉,于光绪五年(1879)创建的。?当地对此还有一段故事。相传蒋宗汉出身贫寒,少年时就去了鹤庆一家富户当长工,可是他成人后相貌堂堂,并与官家小姐相爱。就像人们不难预料的那样,他们受到了来自家庭的阻力。一天夜里,他们牵着毛驴,带足了盘缠,便双双私奔,来到这个渡口求渡。不料渡口的稍公,却以“男女不能同渡,渡女不渡男,渡男不渡女”为借口,横加刁难,勒索钱财。后面追兵已到,他们无奈,只好让小姐上木筏渡江,蒋宗汉自己则抓着毛驴的尾巴泅水过江。到了对岸,他面对滚滚江水发誓,将来若有了功名,一定要在这里修一座桥,让千千万万的男女能够携手而过。后来,蒋宗汉从军数十年,终于升了官,也如愿修建了此桥。
在从上海去嘉定的公路上,原来曾有一“仙槎桥”。当地民间传说,过去河东村里有一对青年男女名叫阿根和玉妹,二人相恋却被村长认为是伤风败俗。村长逼迫玉妹的父母,搬家住到了河西。河上无桥,两位恋人只好隔河苦苦相望。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位白胡子老头,他原来就是张骞。他脱下自己的鞋子变成船,使得两位恋人得以小聚。他几乎每天都来帮助这两位青年。可是有一天他要出远门,去出使西域,于是,他便把自己的两只鞋子,抛到河中变成了一座大石桥。村长知道有仙人帮助两位青年之后,也就不再难为他们了。?
类似这种涉及男女交往与桥相关的传说或故事,在古今中外实在是不胜枚举的。值得提出的是,就连实体性的桥本身,有时也被认为有男女、雌雄之分。据说约在50年代,广东梅镇的逛花桥”,由于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故曾分为“男桥”与“女桥”,男女分别游玩而不必担心互相干扰,可后来花桥还是逐渐演变为男女同游了。上海金泽的如意桥与相距不远的江苏吴江市芦墟镇的永安桥,曾被当地人称为“雌雄桥”,似乎也很耐人寻味。
桥与性
桥自然地还被当成为两性交媾的象征。确实在不少地方的民俗里,说“渡河”、“过桥”,常常就是性交的隐语。
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师菱川师宣所画的《枕绘本?表四十八手》,描绘了四十八种春宫体位,其中就分别有被命名为“吊桥”与“浮桥”的。群马县群马郡仓贺野町中町,曾有一座由“女郎屋”的游女们出钱修建的桥叫做“太鼓桥”,其用意是希望有更多的客人来访。?日本语“桥姬”一词,除了特指桥头女神之外,还被用来指称江户时代,站在桥边的私娼以及位于桥场附近的“茶屋”里的私娼。无独有偶,上海老城厢的虹桥一带,过去也曾是青楼林立的所在。南京旧时正对“旧院”(妓院)的前门,有一座武定桥,据人考证,这里正是《桃花扇》里香君悲剧故事发生的地方。
说起来,境界之神与境界空间,本来就是兼通两性的。前述日本群马县多野郡中里村间物部落,于正月十四傍晚的行事上,要在村口一座桥上悬吊大型木制男根,以作为子宝的象征物。过去还曾有过在桥上同时悬挂阴、阳性器,并使之在风中交合的传承。据说,使桥上的阴、阳性器在风中交合,往往是当某种疫病流行之时,人们就通过此种方法试图使疫神退去。这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苗族中间存在的过桥受精仪式。在法国南部的一座水渠桥上,也有男性生殖器浮雕,它被作为防护恶魔的灵物。据说,越南人中间也有以桥作为男性生殖器之象征的俗信。
在中国的文化象征里,据说画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地通过两座高山之间小溪上的桥,其中往往也就隐含着色情的意思。?一位德国的园林学家玛丽安娜[s1]?鲍榭蒂,在谈到中国园林中的拱桥时,曾认为划船通过园林中的拱桥,是一种中国式的人生享受,对于了解其寓意的人来说,穿过在水面映有倒影的拱桥,就好比进入了天堂,这其中当有性方面的意识。…尽管中国的神仙们常给人以没有“性”的印象,可在百姓传说里,却有一个“臊神”即吕洞宾,他因为曾在赵州桥头调戏牡丹仙女,遭到痛斥而获得了这个绰号。
还是在念高中的时候,我曾经从一位农村同学那里,听过一个荤故事。大意是说,一个人来到一座桥上,坐下来歇脚,抽一袋烟,吃完把烟锅往桥上一弹,不想那桥突然收缩了,他自己也掉进了河里。原来那桥是一个男性生殖器,烟锅一烫,它便缩了回去。情节几乎完全相同的荤故事,也见于山东鲁南,甚至还见于越南。鲁南的那则故事叫做“下桥”,说有一个老人去赶集,来到了桥上,结果以烟锅一烫,男性生殖器收缩,他便掉进了湖里,那湖原来是一个女性生殖器。在越南的女娲故事里,田象向女娲求婚,成婚的时候,天气发生了变化,结果是由新郎用生殖器搭桥,解救了迎亲的人们。鲁南现在的方言土语里,训斥某人说话不雅,往往就说他“下桥”、“吓湖”;滕南一些乡村,当已婚男女之间对话时,为了防止“下桥”,甚至连“集市”之类的字眼,也成了忌讳。
在中国壮族的“跳南堂”即还愿仪式上,往往有主管架桥的鲁班与风流的灵娘露骨调情的情节。在西藏门巴人那里,人们若梦见桥梁或桥梁竣工,或者梦见和妻子、情妇睡了觉,甚至梦见她们的衣物,或梦见性交及女性生殖器等,则相信办一切事都会顺利成功。可见梦见桥与梦见涉及性的事,解梦时往往会有同样或相近的答案。关于桥与性,弗洛伊德曾经提示说,男性生殖器负有人们生产之责,所以桥的意思,即指从这里到那里的一条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