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有些中国文化人首先感到惊喜的是,诸如勒斐伏尔、马尔库塞、弗洛姆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工业社会的揭发与批判,竟与自己对当前现实的感触相差无几。比如,他们指出,在商品丰富,物质生活提高的同时,产生了新的匮乏,即精神的空虚和痛苦:人们成了商品的俘虏,他们被动地接受传媒铺天盖地的广告,这些广告制造虚假的、强迫性的需求,人们的情趣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被大厂商调度和控制,毫无理性地一味追求高档、名牌商品;在虚假的满足中,人丧失了自己的天性,甚至丧失了痛苦的感觉,这并不是说明痛苦不存在,而是说明人已被异化得失去了自我。
大众文化、商品文化时代的到来,使得文化享受(实质上是文化消费)摆脱了贵族化限制,而成为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提出的“文化工业”概念,深刻而尖锐地揭露厂这种庸俗文化的本质:这种大批量制造的文化商品使艺术作品的创造性、批判性和想象力萎缩乃至消失,它们不是按照艺术品的内在逻辑创造出来,而是按投资者和制造商对投入一效益的估计批量生产,它们的价格越便宜,内容就越贫乏,品质就越低劣。但大众的口味就这样被调配,以至于人们在表述内心生活和倾诉感情时,都按照文化工业提供的单一模式进行。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还提出,由于异化性的高消费、高生产,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双方处于极度尖锐的对立和冲突中;贪得无厌地追求物质享受驱使人不加节制地开发自然,这实际上成了盘剥和破坏自然。他们警告说,自然界对人类的侵略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它会进行报复,在人与自然的战斗中,最终吃亏的还是人。他们主张重建新的经济模式,限制消费,降低生产,扭转浪费资源、破坏生态平衡的趋势。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这种批判在西方社会有振聋发聩之效。
在中国更是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但是,积一个多世纪以来援引西学的经验,我们已经知道,未经消化的生搬硬套,不加甄别取舍地平面横移,总会造成一些“假洋鬼子”式的问题。依我之见,目前中国文化界中一些“西马”式的批判和主张,就有鹦鼯学舌、拾人牙慧之嫌,以下仅略举几例。
在科技落后,理性精神难于彰显,启蒙屡屡受挫的中国,有人大肆否定科学、鄙弃理性、嘲笑启蒙,将其与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殖民主义联系在一起。
当中国还有上亿的文盲,数千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之下时,有人认为过上现代生活(实际不过是稍微像样的小康日子)的人实质上是处于精神上无家可归的漂泊状态。他们认为现代生活的一切都是异化、孤独、分裂t变态,鼓吹回到人与自然难于区分,朦胧、混沌、自由的家园,也不知这样的家园是存在于奴隶时代,还是远古的洪荒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