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琴是河对岸开食堂的海拉提家的。海拉提家去年开的是小食堂,今年就开上大食堂了。明年他还想开舞厅呢!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们怎么也不信。在荒野里开舞厅?我们不信。
海拉提个子高高的,长得也非常漂亮,琴也弹得最好。但总不可能老他一个人弹,其它人也得轮流表现一下嘛。于是,吃过饭,他的琴架一支起来,大家都陆陆续续过去排队了。这使得海拉提的媳妇总是显得有些不高兴,反复地对大家说电子琴是用电池带动的,得用好几节呢。
但是在寂静深远的沙依横布拉克,有音乐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呀!所以没人理她。
大家一般都是凭着对音乐本能的理解在弹奏,可是阿依邓不一样,她可是在学校里专门学过的呢。而且她会弹好多本民族音乐之外的曲子,比如《南泥湾》,比如《雪绒花》。她一靠近琴架,正弹着的人就会立刻停下来让给她。
阿依邓手指头细细长长,虽然很粗糙,生着很硬的茧子,但却是那么灵活优雅。而我总是觉得,她弹琴的时候,仍然有着揉面粉的架式――我是说,还是那么地认真努力,又勃发着源自朴素生活的本能的热情。
阿依邓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大部分痕迹,但却还是孩子。
我见过的更多的小孩是那种看起来很没意思的小孩。能够蹲在一个地方半天都不动;或者从河这边跑到河那边,再从河那边跑回来,然后再跑过去――不知道这样跑来跑去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孩子的心离我们多远呀!尤其他们是能够长大的、能够和此时此刻完全不一样的事物,就更显得很神秘似很奇妙似的。当他们喃喃有语地在草丛里寻找什么东西,当他们把一颗完全能够一口就吞下的糖分成无数次耐心地吮完,当他们互相有条有理地谈论着在我们听来乱七八糟的话题……小孩子的幸福多么宽广呀!……他们又那么娇嫩,永远一副需要保护的模样,小手软乎乎的,小胳膊捏一捏就碎了似的,那么地脆弱……但他们的想象却那么强大,仿佛他们全都是在依赖这种想象――吸吮这想象的丰盈汁水而成长的。他会突然对我说:“羊肚子里的虫子一飞,羊也就飞了。”或者很认真地问我:“河还回不回来了?”让我想半天也不知该怎么接着这茬子话说下去。
而当地人呢,却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和自己家的小孩会有什么隔阂似的,他们和小孩说着正常得要死的话,很顺利地进行各种交流,像命令一个兄弟一样命令五岁的儿子做这做那的――坦然平和地对待他们丰盈茂盛的童年。谐和至极又互不影响。我很想在其中发掘出一些比如“代沟”问题之类的东西,但在观察的过程中却发现,最难做到的不是得出确凿的结论,而是,要努力保持注意力集中不被另外突然发现的一些事物所分散――这只能说明我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