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进城了,说起这事,竟差点被听者掐死。他说:“你知不知道奶疙瘩在县上卖多少钱一斤?你知不知道乌鲁木齐多少钱一斤?!”我们不知道,有点后悔,但当时真的吃得够够的,并且真的没地方放。并非浪费。
牧业上还有些老乡,关系搞好了就像小孩一样给你耍赖,借钱不还。我妈就提个桶,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地直接跑到他家要酸奶子抵债,他们当然乐意。后来干脆让小孩子提桶酸奶直接去我们商店里换东西。这下可惨了,我们家所有家什都派出来盛了还是不够用。有心不要吧,人家这么远的已经提来了,又是小孩子家,一双眼睛那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直溜溜骨辘辘看着你,你能忍心不要?于是咬牙接来,货架上又少了几棵卷心菜,一个大苹果。
那些酸奶,真正的酸奶,豆腐脑似的半固体状。哪里像城里那种用酒曲子兑出来的东西,就那、可怜巴巴的一小瓶还两块钱呢!——我们这个可是纯天然产品,是在大皮套里用一个像碓钵里的碓子那样的器具货真价实地捣出来的。
可惜我们实在无福消受,时间久了一个劲地拉肚子。只好忍痛一桶一桶地倒掉,帐篷后白花花的一片,心疼也没办法。由此可见贫乏只是山里生活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就是极大的丰富了。我们这些再多一些钱赚不了,再多几张嘴也饿不死的人,也只能在山里摆摆这样的阔气。来到城市,又成了十足的盲流,踩着西瓜皮四处奔波。
好在出门在外的,啥都可以将就。我记得那次我跟着一帮人去一处高山湖泊玩,烤鱼吃。由于鱼是我洗的,所以我自以为比所有人多知道一些秘密——我顺着湖边走了半天,反复比较后,终于选一处——相对的——干净的地方。水倒是很清澈,使水底厚厚的一层羊粪蛋子历历在目,水中的雾状藻网罗了脏脏的东西浮漂着。…… 我一边刮鱼鳞,翻洗肠肚,一边想:“待会儿就消毒了,高温消毒……没事……”弄完后面不改色回到他们面前,啥也不多说。我以为就我知道些底细,吃完后相互一透底,心里直发苦……找盐的是在人家牲口棚子饲料槽子里找来的;叉鱼的棍子直接从草丛里折来就扎进我洗得“干干净净”的鱼里;而最后烤的几条是糊了一层湖边沼泽里黑亮黑亮的臭稀泥后,撂火堆里烧出来的……我不知道,吃得还最香……
又不好多说些什么,毕竟自己还没死呢。并且一直到现在还没死。记得在乌鲁木齐给一家山西人打工,他家吃东西讲究干净卫生到令人无法忍受。比如他家洗锅,不仅要洗里面、锅耳、锅沿子,还要翻过来洗好几遍锅底子;再比如给他家洗菜,我给洗了四遍还嫌不够,他的大女儿说他家洗菜最少也得洗上六遍……好像他家吃的东西都脏得见不得人似的。我告诉她我们家洗菜时洗三遍就行了:“第一遍洗净泥沙;第二遍在流水中冲洗;至于第三遍么——则采用了一种最科学、最彻底的洗涮方法:就是先把菜切成段,切成片,再往锅里倒上油烧至八成熟,然后菜往里一倒——‘嘶啦——’——高温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