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下临深谷，松涛滚滚，稻浪起伏，天空流云西逝。我迷路了。
　　　 我开始转身往高处爬，开始想外婆，考虑找个人问路的事。天色明显暗了，闷热了一天的气温就在瞬间降了下去，风鼓起我的背心。我站在坡顶，手揣在裤袋里紧紧地攥着那几颗坚硬的青钢子，手心咯得发疼。脚下农田密布，田埂路错综复杂。
　　　 背后异样地安静。我猛地一回头　———
　　　 水！
　　　 ……
　　　 我第一次看到了如此大面积的水域。那是县城的水库，我无数次听说，第一次来到。胸膛里第一次打开了一扇广阔、激情的窗子。
　
7
　　　我十二岁的那个夏天，每隔几天，就会有水库又淹死一个孩子的传闻散布过来。家家户户都紧盯着假期中的孩子，骂了又骂，不许跑远。后来，我一个人经常悄悄上水库游泳的事情终于给外婆知道了，外婆冲回家，随手捞起一根七八米长、手臂粗的青竹杆，向我冲来，顿时四周一片惊呼声，我跑得飞快，跑过两条街仍停不下来。
　
　　　 后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想念黄燕燕，我偷偷去找她，但是又不知到哪里去找，便在街上一圈一圈地转，每半个小时回家一趟，让外婆看一看其实我没跑远。
　　　 我拾到一个用坏的胸针，细心拆下上面串着的小珠子。
　　　 隔壁周叔叔是扫大街的，他用的扫把是竹子的，特别大。我悄悄从上面折一截，又翻出冬天的棉袄，从上面拆下三枚四孔的小黑扣，一个用来当帽子，剩下两个当鞋子。这样用小刀折腾了一整天，做了一个牵动绳子就可以活动的小木偶，仔细地描出眼睛和嘴巴。
　　　 接着又从外婆拾回家的废纸堆里东翻西翻，找到一张贺年片，上面印着漂亮的房子，我沿着边把房子整齐地剪下来。
　　　 所有这些，小珠子、木偶、画片——用一张完整的烟盒锡铂纸包起来，上面写着：“给黄燕燕的”。然后再放进一只扁平的、原先用来装针剂的纸盒子。想了想，纸盒的空白处又写了一句：“给黄燕燕的”。
　　　 我喜悦地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一个人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夏天寂寞漫长。然后再回到家里，走过阴暗的巷子，走进安静的天井，阳沟里生满碧绿的秋苔，鲜艳的红金鱼在漆黑的井水里一动不动地静止着。
　
　　　又过了很多年，我找到了黄燕燕。但是那时我双手空空，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靠近。她在集市上摆了一个卖凉粉的小摊，生意冷清。她坐在那里架着长腿独自微笑着，穿着大人的衣服，身材高挑均匀，腰肢细窄，成为我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大姑娘的情形了！我走近了，看到她脸上抹着香喷喷的粉蜜，脖子上却厚厚的一层垢甲。感到心中无限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