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只要是在山里干活的人，都在以采木耳为副业了。后来又开始以之为主业。木耳越发明显地少了。于是除了采木耳以外，他们又开始挖党参，挖虫草，挖石榴石——只要是能卖到钱的都搞。弄得山脚下、森林边处处狼籍。当地牧民就很不高兴，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从来不伤害牧草，牛羊可以随便吃，但人却不允许乱拔。于是，由破坏草场植被而引起的纠纷接二连三地发生着。
　还有人居然开始偷偷摸摸打野味下山卖了，还有人背了雷管进山找野海子炸鱼。狩猎是违法的，也是当地牧人所憎恶的。据说哈萨克族的古老的礼性里有一条就是不能食用野生动物鸟禽，只以自己的牛羊、乳制品，以及它们的交换物为食物（但是他们曾经也有自己的猎人，这很奇怪）。也许正因为他们与周遭环境和谐平等地共处，才平平安安地在这里生存了千百年。不知道我们又能在其中维持几年。
　这原本远离世事、天遥地远的山野，突然被敞开了似的，哑口无言。
　但总会有什么更强大更坚决的意志吧，凌驾在人的欲望之上……抬头看，天空仍是蓝汪汪的，似乎手指一触动便会有涟漪荡开。四野悄寂，风和河流的声音如此清晰。
　
　更多的外地人和县城里的下岗职工及无业人员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纷纷打听木耳究竟是怎么回事，并毫不犹豫地扛着行李投入山野。
　当年秋天下山时，木耳已卖到两百块钱。刚入冬，就涨到两百五十块。
　虽然价格涨了两倍多，但和去年相比，出售木耳的数量上猛地降了下来，到头来赚出来的和我们年初预想的不太一样。这让我妈很不甘心，她想来想去，决定避开所有人，她要在冬天采。
　冬天冰天雪地的，木耳早已停止了生长。但总会有那么一些地方，在最后一批骚扰的人走之后，在最寒冷的日子来临之前，可能还会长出一些。下大雪后，又被深埋在雪窝子里。
　我妈很聪明，她不动声色，等所有人都从采木耳的狂热和遗憾中平静下来后，她才和我叔叔悄悄动身。临走时嘱咐我和我妹妹说，要是有人问起了，就说他们到县上办事情去了。
　结果，直到他们两个回来为止，左邻右舍没有一个对他们的突然消失稍有好奇的，没有一个人问起。倒是我很有礼貌地询问了一下他们的家人的情况，则一律被告之：“到县上办事情去了……”
　我妈他们单独去的，回来却是和一大群人结伴而行。
　那时他们已经出去十多天了。我看到我妈脸都冻烂了，手上全是冻疮，裂了血淋淋的口子。
　晚饭的时候，他们才把收获的木耳拿出来给我们看，很少很少，看得人心酸。
　当他们在齐大腿深的雪里艰难前行；他们从高山上坐着雪滑下，不小心被冰雪下的一块石头颠了一下，一头栽在雪堆中拔不出来；当他们刨开倒木上的积雪，一次又一次努力寻找；他们晚上找不到一个干燥而避风的地方过夜……